【内容提示】
42名出生不久就横遭贩卖的婴儿,30多人组成的特大贩婴团伙,2000公里铁道线上的跨省作案。贩、运、销的一条龙体系,是谁在贩卖婴儿?
今年5月31日,武汉铁路公安处破获了一起特大婴儿案件,涉案犯罪嫌疑人多达37人,至少有42名婴儿被贩卖。长期以来,这个团伙沿着铁道线,进行有组织地跨省贩卖婴儿活动。贩卖婴儿数量之多,案件性质之恶劣,实属罕见。前不久,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记者对这起特大贩婴案的始末进行了调查。
【调查对象】
邵 杰 武昌铁路公安刑警大队 探长
童光明 武昌铁路公安刑警大队 队长
王赛苏、侯万利、浦春花、陆彩芬、罗彩芬 5.31特大贩婴案犯罪嫌疑人
王志伟 河南省鹤壁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副支队长
缪应旭 云南省宣威市公安局刑警大队
张 勇 河南省鹤壁市郊区公安分局
唐宝友 云南省宣威市政法委 书记
周福昌 云南省宣威市公安局 局长
马万利 河南省鹤壁市孟庄村 村民
解冬菊 云南省宣威市人民医院妇产科 医生
【调查过程】
一、贩婴大案浮出水面
今年6月,在云南省宣威市和河南省鹤壁市,42名婴儿分别住进了当地最好的医院。院方给他们每个人配备了最好的护理人员,并且有武警战士24小时为他们站岗值勤。这些婴儿年龄最大的1岁出头,最小的还不满1个月。他们的命运,与前段时间发生在武昌火车站的“5·31 ”特大贩婴案有关。
童光明:我们对解救妇女解救儿童的案子,我们经历得很多。贩卖婴儿这个案件,我们还是第一次碰到。
今年5月31日,童光明与同事接到举报称,武昌火车站的站台上有两名携带婴儿的妇女形迹可疑,涉嫌
拐卖儿童。童光明与同事马上对这两名妇女进行了盘查。当时这两名妇女一个在北边的地道口,一个在南边的地道口,两人相隔100多米。然而,她们的特征还是引起了值勤民警邵杰的怀疑。
记者:当时是怎么发现这两个犯罪嫌疑人的?
邵杰:当时我们发现小孩身上的包装,裹这小孩的包被啊、毛毯啊,和这小孩身上穿的内衣、毛衣,花色是一样的。当时我们一看就不对劲,我们就觉得有可疑之处。
记者:在她们身上哪些特征,引起了你们的怀疑?
童光明:她们两个同时买的,到河南鹤壁的两张车票,又是同一时间、同一窗口、同一地点,而且两张车票又是联号。你们两个人又互相不认识。
随后,邵杰对这两名妇女的行李进行了检查。
邵杰:检查以后发现两人随身带的行李,里头的奶粉,小孩吃的药,和奶瓶和痱子粉全部都是同一品牌、同一个地点的生产厂家。我们这时就发现疑点就越来越大了。
童光明:两名妇女都特别狡猾。一口咬定,两个小孩都是她们亲生的。你再怎么问,再怎么搞,她就是一口咬定她是她亲生的。
两名妇女一个叫罗彩芬,34岁;另一个叫王赛苏,26岁,都来自云南省宣威市。
罗彩芬:我们抱着小孩,抱着小孩人家就来问,你这小孩是哪里来的?当时我们就哄他们,是我们自己生的。他们就说,走走走,把我们喊去,去调查清楚去。
童光明:她一口咬定,一口咬定小孩是她亲生的。我们把她放了,那也可以。因为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但是有一点疑点也不能放过,她就算现在不交代,我们请求公安厅,请求公安厅进行DNA检查。
王赛苏: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叫我和罗彩芬抱着小孩到医院去。到医院的时候,我知道是在医院里。他们就喊罗彩芬去戳手拇指,罗彩芬不戳。喊我去戳,我认不得是怎么一回事,我就去戳了。
6月1日,武昌铁路办案刑警对罗彩芬、王赛苏两人,以及她们携带的婴儿进行了DNA检查。
童光明:王赛苏,她差点把我们给蒙过去了。到了法化室以后,还一口咬定她这个小孩是她的。
记者:非常坚定?
童光明:非常坚定,没有一丝惊慌那种感觉。她说你们怎么检查,这个小孩都是我的。
王赛苏:他们说如果是你的,你抽血化验就可以测出来。是你的,对不起你,我们送你上车;不是你的,你就说不清了。就这样我认得这是犯法的了。
DNA结果表明:罗彩芬、王赛苏两人并不是她们所携带婴儿的生物学母亲。
童光明:我们把鉴定结果拿给王赛苏看,你说这个小孩是你的,现在已经科学鉴定了,这个小孩不是你的,你现在怎么说?她还是顽固,还是顽固了半个小时以后,她看实在没办法了,她就开始交代。最后王赛苏的态度是比较好的,我们打开这个案件的缺口,就是从王赛苏的口里开始打开的。
王赛苏、罗彩芬交代,她们的真正目的是将婴儿带往河南鹤壁贩卖。而从事这一活动的,远远不止她们两人。从6月2号开始,根据王赛苏、罗彩芬的供述,武昌铁路公安人员赶赴云南省宣威市,与当地警方迅速展开了针对其他犯罪嫌疑人的抓捕行动。
与此同时,武汉铁路公安处抽调警力前往河南省鹤壁市,与当地公安人员配合,抓捕了“5·31 ”特大贩婴案的主要涉案嫌疑人--侯万利。截止7月7号,云南省宣威市警方已抓获犯罪嫌疑人21名,而武昌铁路刑警大队也在火车站增设警力,加大了对可疑人物的查堵力度。
在截获了罗彩芬、王赛苏携带的两名婴儿之后,短短7天时间里,武昌铁路公安人员又截获了8名婴儿和8名犯罪犯罪嫌疑人。在接下来的审讯中,一起全国罕见的特大贩卖婴儿案渐渐露出了冰山一角。到6月10号,武昌铁路公安处截获的婴儿数量已经上升到了11名。
童光明:5月31号到6月10号就短短的十来天,我们就截获了那么多婴儿。从我们原先没有注意到这个渠道可想而知,还有多少婴儿流向了全国各地。
二、被卖婴儿从何而来
警方初步查明,5·31特大贩婴案为团伙作案,犯罪嫌疑人多达37人,并且有专门人员负责贩、运、销等各个环节。贩卖的婴儿超过了40名。涉案人员之多,性质之恶劣,在全国实属罕见。此案也因此被公安部列为挂牌督办的案件。那么,这些婴儿怎样获得,婴儿的真正去向又是哪里,贩婴团伙又是如何活动的呢?不久前,《新闻调查》记者赶到了婴儿的主要来源地--云南省宣威市。
宣威市位于云南省东北部,是一个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人口130余万人。长期以来,由于人口众多、地理位置特殊,治安情况比较复杂。“5·31 ”特大贩婴案中的大部分婴儿就来自宣威市。而罗彩芬等人半年前就在当地为贩卖婴儿建立起了秘密据点。
记者:这里是宣威市西宁路上一处普普通通的住所。然而,自从宣威乐丰乡妇女罗彩芬把自己通过各种渠道获取的婴儿暂时寄养在这里以后,这个地方就成了罗彩芬等人囤积婴儿的仓库。很多婴儿被抱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可以说,这个地方是罗彩芬等人贩卖婴儿的第一站。
房子的主人叫元金莲。从今年3月份开始,她一共帮罗彩芬喂养过11个婴儿。
记者:罗彩芬为什么找你帮她带孩子呢?
元金莲:她说她是做生意,她就这样跟我讲,我就答应她。
记者:每一个孩子她付给你多少钱?
元金莲:当时那个时候她说,一个孩子十块钱,带一天。
记者:一般隔多长时间,罗彩芬就会把孩子送过来?
元金莲:她有一次送了三个孩子。第二趟送来以后,就隔了十把天,送两个来。送两个来以后,相隔几乎要接近半个月时间,相隔两三天又送来三个。
记者:每次来抱孩子的时候,都是罗彩芬来吗?
元金莲:有的时候罗彩芬没来,别人来抱。
记者:别人是谁呢?
元金莲:她交代别人来抱,名字我不熟悉。
记者:都是女的?
元金莲:都是女的。
记者:那这些人都是罗彩芬派来的?
元金莲:是。
罗彩芬,宣威市乐丰乡人,初中文化。虽然长得瘦小,但在“5·31 ”特大贩婴案团伙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警方初步调查,经她的手贩卖出去的婴儿有12名。通常是卖给河南省鹤壁市一个叫侯万利的人。
记者:婴儿都是怎么来的?
罗彩芬:袁梅珍捡着两个。在浦绍帅家里面抱的是三个。其他的就是齐景路,那个一个姓钱的老人,姓钱的老人她抱来的。
记者:他们这些人又是怎么得来的孩子呢?
罗彩芬:她说是他们家捡的,她说是捡来的。她说有的是她亲戚不要的,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由于部分犯罪嫌疑人目前负案在逃,同时宣威市公安局没有接到拐出地的任何报案,婴儿的来源问题难以核实。
周福昌:这个案件它发案的初始阶段,是很多情况,都是在没掌握的前提之下的。所有被贩卖的婴儿,拐出地没有任何报案。被贩卖的婴儿全部都是弃婴,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因素被抛弃的婴儿。被人贩子收集以后,进行贩卖。
通常,罗彩芬收购一名婴儿会支付300到600元钱给提供婴儿的人。
记者:这些婴儿得到以后,什么时候开始组织贩运?
罗彩芬:我们捡小孩是(农历)二月间,我们几乎都是带大一点才送过去的。
记者:为什么要把小孩带大一点再送过去呢?
罗彩芬:那个侯万利他说,小了不能(带)来,小了没人要。你们要在那边(带),反正我出钱给你们。
记者:一般会给小孩养几天?
罗彩芬:一般就是一个多月至两个月,就(带)去了。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那个侯万利他就对我说,“你以后不要来了,你看上去不像带小孩的。 ”他说给她们年轻的几个做吧。你去做药材生意吧。他说这个你不能做,做了会出事的。
记者:为什么这么说呢?
罗彩芬:我看上去有点显老,不像带小孩的人。
为了降低风险,罗彩芬开始物色合适的贩运人选,以便长期进行婴儿贩卖。不久,浦春花、陆彩芬以及王赛苏等宣威籍妇女陆续加入了罗彩芬组织的贩婴队伍。浦春花26岁,先后参加了6次贩卖。
记者:第一次贩卖婴儿是在什么时候?
浦春花:是在今年的农历二月二十九开始的。是罗彩芬到我家里来找我的,就跟她去送。
记者: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浦春花:她说,让我跟她去送。送一次就给我350块钱。
记者:她为什么找你呢?
浦春花:她找我也许是为了方便这样子,就跟她去。
记者:怎么方便呢?看中了什么呢?
浦春花:她们别人跟她送要用奶粉,那些都要花钱的。我是有奶水的,是不用花这笔钱。她说我有奶水,带小孩有点方便。
哺乳期的妇女在罗彩芬眼中是理想的贩运人员。而在“5·31 ”特大贩婴团伙里王赛苏的经历比较特殊。她曾经以960元钱卖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随后开始了贩婴生涯。
记者:为什么紧接着又开始卖别人的孩子?
王赛苏:她说跟着去她给350块钱。我心里就想去干活我干不动,做生意我做不来,我跟她去六七天一趟回来,就可以得350块钱。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记者:你跟罗彩芬说,“以后有机会,有这种事儿带上你。 ”说过这种话没有?
王赛苏:说也倒说过。我说,如果之前认得她要去,我就可以捡回来(婴儿)救命。我心里面想,我和罗彩芬说,这是救命。罗彩芬她就嘿嘿地笑,她说,“说好听的就是救命的。 ”
记者:既然救孩子,为什么每次还会拿那么多钱呢?
王赛苏:带去人家给一点钱,这是工钱。
唐宝友:贩卖婴儿案呢,把婴儿不是当作一个小孩,而是当作一种商品来向社会出售。作为犯罪嫌疑人来说呢,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做人的道德准则。这案件的性质是非常恶劣的。
在出钱雇佣并组织好贩运人员之后,罗彩芬等人便抱着四处收集来的婴儿前往宣威火车站。
三、贩、运、销一条龙作业
记者:在罗彩芬等人的贩婴过程中,宣威火车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每天下午2点左右,从昆明开往武昌的K110次列车会路过这里。而罗彩芬等人就会踏上这趟列车进行有组织地跨省贩卖活动。据警方初步调查,经她们的手贩卖出去的婴儿已经超过了20名。
火车是“5·31 ”特大贩婴团伙重要的交通工具。因此,在他们贩、运、销一条龙的贩婴体系中,罗彩芬等人对运输环节做了精心的准备与安排。
记者:上车之前,罗彩芬嘱咐你什么?
浦春花:她说上车的时候不准说话,都是隔着点。等到下车的时候,她说,要隔着点。“你看着我,我在哪里买票,你就在哪里买票,不准说话。 ”
缪应旭:她交代这些人,在宣威火车站这个地方,买短途车票上车。到了车上以后,她找到这些人,在车厢里找到这些人以后,她又把长途车票给这些人。给这些人以后呢?她就在火车上,就交代这些人,不能说孩子是别人的,都说孩子是自己的。
记者:短途车票怀疑性要小一点?
缪应旭:怀疑性要小一点。
记者:为什么会这样呢?
缪应旭:短途在我们宣威吧,俗话说,大家都有亲戚,四处都有亲戚。所以认为走亲戚,走朋友的现象(多)。所以呢,再加上都是妇女,都带着小孩,谁也没有那么怀疑。
记者:所以买这个短途车票也是经过思考的。
缪应旭:也要经过思考的。因为她长期做了这个事,经过很仔细的思考。
除了在买票这个环节做处心积虑的准备以外,罗彩芬还专门就婴儿的安全问题与其他妇女约法三章。
记者:在这几十个小时的时间里,婴儿的饮食,包括她的健康谁来照顾呢?
罗彩芬:各人带的就自己带,自己照顾。
王赛苏:她说叫我好好地带,她说如果在路上(婴儿)生病死了,要找一个(婴儿)赔她。如果不找一个赔她,就要帮她送三趟。
记者:孩子有没有出现过生命危险,甚至夭折的情况。
罗彩芬:这次浦绍帅家弟弟媳妇带的(婴儿),就被她带死了。
记者:孩子死了你心疼吗?
罗彩芬;孩子死了,反正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家的小孩死了,我都会难过的。当时,真的我气得我饭都没有吃。
据罗彩芬等人的供述,这个因患肺炎夭折的婴儿是他们贩卖过程中唯一的一名男婴。而通常一名女婴只能买到2000元左右,男婴的价格高的时候可以达到上万元。
记者:这个男婴死了以后,罗彩芬有什么表现?
陆彩芬:他死了以后,她没开那个小姑娘的工钱。她还和人家吵。她还和人家吵,就只开了一点路费钱。回来以后,她和人家吵,叫人家找一个赔她。
浦春花:这次让她损失了几千块钱。她说,害得她贴了。她说,“本干利脱的。”她是这样说的。
记者:亏本啦?
浦春花:当时她就这样说,让我兄弟媳妇想什么办法,都要找货给她,她是这样说的。
记者:我们在采访罗彩芬的时候,她说在整个贩运途中这么多次,对婴儿很心疼,照顾得特别好。你们的发现呢?
童光明:在这个方面呢,那肯定犯罪嫌疑人,她有一套她的人生哲理。因为你对小孩好不好,在一瞬间、一霎那就可以看出来。我们把小孩从她的怀里抱过来以后,要把她送走啊,她根本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记者:我问罗彩芬,你们对婴儿怎么样?她说,我对她们可好啦,给她们买毛毯、给她们买奶粉,一路上照顾得可细致了。
童光明:是,她们(婴儿)就是一个商品。你这个商品质量好坏,到了终点以后,我要把商品卖出去,商品的质量变了不可能卖出去了。是不是?
事实上,从宣威到武昌的长途贩运过程中,这些出生不久的婴儿,其健康状况往往得不到保障。武昌铁路公安处截获得很多婴儿,在当时不同程度地感染了疾病。
童光明:我们所截获的时候,婴儿的健康情况都是不太好。把那个包裹打开以后啊,拿去清洗的时候,臭气熏天,特别难闻。孩子呢,还有一点呢,孩子的背上、裆部、背部、手部全都是那个(病变)。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什么碎尸啊,什么腐烂的尸体啊,我都见过。我从来没见过那次那个小孩。把包裹打开以后,身上红通通的,到处都感染的样子,从来没见过。
记者:换个角度讲,做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可能看到这样的小孩也特别心疼。
童光明:就是,说句实话的话,如果政策允许的话,不怕违反政策,我们回来真想把那些嫌疑人打一顿。
在长期的贩婴生涯中,罗彩芬等人利用铁道线打造了一条集收购、运输、销售等环节为一体的贩婴链条。然而,因为利益分配不均,“5·31 ”特大贩婴案团伙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陆彩芬与浦春花就曾经一度脱离过罗彩芬的控制,单独贩卖过婴儿。
记者:为什么后来自己单干了呢?
浦春花:是陆彩芬来约我的。她说她跟侯万利都接触过,侯万利给她个电话号码。她说让我跟她一起去,有个伴,她是这样说。她说我们跟罗彩芬送吧,你也看到了,她的心挺黑的。
陆彩芬:因为她给我们的钱,说每一次给350。但她没有开到那个数。我们又经常挨她吵,经常挨她训。每次她都一点面子不给我们,当着人就乱骂我们。去一趟要两三天才到那儿,她才给我们十二块钱的吃费。
记者:那你们单独做,侯万利给你们多少钱?
陆彩芬:就是2000块钱。
记者:孩子交到侯万利那儿,侯万利给了你们多少钱?
陆彩芬:我们交到侯万利那儿,是他媳妇给的,是侯万利的媳妇给的给了我们2100。
记者:每个人?
陆彩芬:每个人2100。
记者:对你们来说,从350到2100已经很满意了?
陆彩芬:是的,对我来说这样可以了。
这样,罗彩芬、陆彩芬等人从宣威以300元到600元不等的价钱买来的婴儿,经过长途跨省贩运之后,婴儿的身价已经上涨了三到四倍。在“5·31 ”特大贩婴案团伙的心目中,通过铁路网贩卖婴儿已经变成了一种非常便捷的致富方式。
四、婴儿到底哪去了
记者:武昌火车站是“5·31 ”特大贩婴案团伙的中转站。在经过近30个小时的颠簸之后,他们来不及做任何休整,将在这里换乘其它列车前往河北、安徽、山东等地贩卖婴儿。而在大多数情况下,罗彩芬等人则会搭乘K186次列车前往他们最重要的目的地--河南省鹤壁市。现在,我们也将踏上这趟列车,对婴儿的去向进行调查。
在近40个小时的长途颠簸之后,罗彩芬等人便从云南宣威到达了河南鹤壁。鹤壁市人口约110万,是“5·31 ”特大贩婴案中婴儿的主要拐入地。
记者:每次把孩子带到目的地以后,谁会来接你们呢?
罗彩芬:就是侯万利。
记者:路线是由谁选择的呢?
罗彩芬:路线是侯万利在电话里面对我们说的。
记者:你跟侯万利是怎么认识的?
罗彩芬:是母祝玲介绍的。她说她认识侯万利,侯万利家要小孩。她对我说,我第一次去,你不要去,有人和我去了。她说以后我回来的时候,我再带你去。但是她第一次去,她就被那边的公安机关抓了关起来。到现在还关在那边的。后来我也没找着小孩,我只是有一次随便打个电话试试,看有没有侯万利这个人。我一打,真的打通了。
记者:换句话说,每一次,你这儿有了孩子之后,你都会给侯万利打电话?
罗彩芬:当时打电话的时候,就是大家在一起,出主意才打的。她们找着孩子了。
记者:你在电话会跟他怎么说?
罗彩芬:我说我们找着两个小孩。
记者:又有孩子了。
罗彩芬:你还要不要我们来?他说,你来吧。他说,你们来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在鹤壁火车站接你们。
侯万利,35岁,初中文化,在鹤壁市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店。早在2000年5月就开始贩卖婴儿。认识罗彩芬后,两人商定:今后由罗彩芬负责在云南宣威收集婴儿并贩卖到鹤壁,再由侯万利把婴儿卖走。
记者:婴儿怎么处理?
侯万利:她到了以后,我的同学,有在开发区做生意的,有我们村的,有的打电话,有的去叫他的。
记者:为什么罗彩芬每次一到,就会有人打电话呢?知道货来了?
侯万利:不是,罗彩芬来了以后,我们先打电话跟人家说。
记者:打电话会怎么跟别人说呢?
侯万利:说人家云南的抱两个小女孩来了,你不是说要,看你喜欢不喜欢。
记者:这些买主都跟你是什么关系?
侯万利:同学、亲戚,都是的,基本上都是同学和亲戚。
记者:他们怎么知道,你这儿有这么多的婴儿?
侯万利: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听别人说的。你想想,我一整天给人家帮忙,他能不打听吗?
记者:那你这种名气是哪来的呢?
侯万利:什么名气呀?
记者:你手上有婴儿呀?
侯万利:就开始给人家帮忙,帮这村儿的人。还有我那帮同学。传开了,给我说开了。
这里就是侯万利开的万利摩托车修理铺。从表面上看,它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然而,长期以来,这个地方却成了罗彩芬、侯万利等人贩、运、销一条龙的销售终端。罗彩芬等人从云南宣威抱来的婴儿就是在这里经侯万利之手卖出去的。据鹤壁警方初步调查,从2000年夏天到今年6月,侯万利一共卖出去了23名婴儿。
张勇:经过一个人,贩卖二十多名婴儿,这在鹤壁以前没有出现过。他的活动是比较猖獗的,作案是比较疯狂的。
记者:你心里觉得对这个数字吃惊吗?
张勇:说实在的,搞这个案件,心情一直是高兴不起来,心情一直是比较沉重的。贩卖婴儿达到二十多名,说实在的,这也是一种严重的犯罪活动。
记者:为什么侯万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把20多名婴儿迅速地卖出去?而且每次只要云南那边运来几个婴儿,他就能给迅速地找到买主?
张勇:他不是迅速找到买主。这都是他们互相都联系好了的。都事先约定好,下一次什么什么时间,还需要几个。然后侯万利在这边就开始找,街坊四邻啊、亲戚朋友啊,看看谁需要这个东西。谁需要这个孩子。
记者:这个链条一旦形成,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张勇: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是从2000年5月份开始到现在,已经将近两年的时间了。所以说,这个渠道已经形成了一个通道。
沿着这个通道,来自云南宣威的婴儿就被贩卖到了离他们家乡2000公里的河南鹤壁。而经罗彩芬、侯万利之手卖出去的婴儿全部都是女婴。
记者:为什么罗彩芬带过来的都是女婴呢?你们这儿要的也都是女婴?
侯万利:人家要就是要女婴,头胎都是男孩。我那几个同学头胎都是男孩,跟我的孩子差不多大吧。
记者:那这些买主,根据什么来确定他们要不要这个孩子?
侯万利:根据什么?他要喜欢哪个小女孩,他就直接抱走了。
记者:那如果孩子可能长得不好看,或者是病病歪歪的?
侯万利:一般抱小孩的来了,他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小孩有病没病。
记者:首先都要去医院看一看?
侯万利:对,检查检查。检查小孩有病没有。
记者:如果没有病呢?
侯万利:没有病他就要。
记者:他们每次一般会给多少钱?
侯万利:有的2000多,有的3000。
记者:这个价格是谁定的呢?是你要的,还是买主自由给的?
侯万利:自由给的,我没有向他们要。
记者:这笔钱,你会给罗彩芬多少?
侯万利:2200。
记者:给罗彩芬2200,你还能剩下800块钱?
侯万利:对,有时钱我都进货用了。
记者:每次都是把这2200块钱,直接交给罗彩芬?
侯万利:对,别的我谁都不知道。
记者:罗彩芬又怎么分配这些钱呢?
侯万利:我不管,从来不问。
记者:她同来的那些妇女呢?
侯万利:不知道,我们不问她那个。一般给了她钱,就走了,都不在这儿住。
记者:那罗彩芬在其中是什么作用呢?
侯万利:罗彩芬她好像就是像老板的意思,别人都是给她帮忙的。什么事都是罗彩芬说了算吧。
目前,侯万利被羁押在鹤壁市第一看守所,而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审判。
五、买卖双方各有说法
记者:我们采访侯万利的时候,侯万利并不认为自己是违法犯罪,甚至觉得自己是帮忙。
王志伟:那这就是说,侯万利自己本身来讲,他的法律意识淡薄。在打击拐卖人口上,作为国 家来讲,在法律上面来讲,制定了很严格的界定,进行了很严格的界定。拐卖人口最高刑是死 刑,最高刑是死刑。所以说,它是属于严重扰乱社会秩序,侵犯人身权利的一种犯罪。
鹤壁市大赖镇孟庄村是婴儿买主的主要集中地。7月8号,《新闻调查》记者在村里找到了一名买主。村民马万利32岁,一年前从侯万利手中买下一名女婴。5·31特大贩婴案案发以后,马万利把婴儿交到了公安机关。
记者:当时怎么想起来要去买个婴儿呢?
马万利:咱考虑到计划生育,咱这小孩已经十来岁了。农村,一个小孩都嫌少。普遍都是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咱这一个孩儿上四年级了,十一二了。再生吧,农村又怕再生小孩负担大。所以要一个吧,要了一个小姑娘。
记者:当时怎么知道侯万利那有孩子卖呢?
马万利:有一次去车站回来,刚回来,去到他那儿喝水。喝水吧,就坐在那儿聊开了。说我不想生,想要一个小姑娘,你在车站(附近)接触的人多,社交面广,瞧谁那儿愿给一个,你碰到就给咱抱一个来。你操操心吧,就这样。
记者:你给了侯万利多少钱呢?
马万利:他说,人家来回路费也花了不少。人家大人孩子养活不了,也给了点钱。我给了他2700。
记者:可是你买了孩子没有经过合法手续,你怎么报户口呢?
马万利:我就抵我生二胎吧。按二胎罚我,农村要二胎就得罚钱。反正就是按二胎罚我,我就拿钱。一拿一罚,这个户口就上去。
记者:按理说 ,河南也是一个人口大省,而且农村人口也很多。为什么还会成为一个买入地呢?
王志伟:不光是贩卖婴儿在河南是买方市场,就是在过去历次打拐专项斗争当中,河南它始终就是一个拐入地,也就是说是一个买方市场。因为呢,在当地来讲,要娶一个媳妇,要花很多钱。他从外边买一个媳妇过来,那就不用花多少钱。再加上,受当地封建思想,传统观念的影响。多子多福啊,养儿防老啊,这种思想认识、观念。所以形成这样一个买方市场。
5·31特大贩婴团伙案案发以后,河南鹤壁有关部门在当地展开了大规模的婴儿解救行动。同时,敦促买主在规定时间内,将婴儿交回公安机关。截止7月5号,鹤壁警方已经解救出婴儿23名,并对18名涉案嫌疑人采取了强制措施。
六、孩子们已经回家了
武昌铁路警方解救的13名婴儿和抓获的21名犯罪嫌疑人也于6月27日凌晨由宣威5·31专案组成员带回到了原籍。下车以后,婴儿就被送进了当地最好的医院,接受护理。
记者:现在这些孩子状况怎么样?
护士:这些孩子从来到我们宣威以后,在我们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下,她们基本状况都是相当好的。
记者:现在都健康吗?
护士:都健康。
记者:病儿是有几个病儿?
护士:有四五个病儿。但现在基本治疗得差不多了,都基本康复了。这个也是一个病儿。这个患了肺炎,是小儿肺炎。
记者:好了吗,现在?
护士:从武汉来的时候就是肺炎,现在已经基本好了。最小的就是这个。
记者:这就是最小的了?
护士:这个估计,出生的时候才7个多月(就生了)。
记者:早产儿?
护士:早产。这些娃娃现在小了,不懂事。那么如果以后长大成人,这是她的一段痛苦经历。
6月27号凌晨,这13名被警方解救出来的婴儿,经专人护送安全回到了宣威市。目前,他们正在接受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他们的身世引起了无数人的同情和关爱。对于这些刚刚出生不久就遭受颠沛流离之苦的婴儿来说,他们其实已经回家了。